第0707期【散文随笔】(云阳烟雨|湖南)回到山冲

犀城墨雅阁  |  微信转摘  |  2023-05-11 22:30:03

回到山冲

文/云阳烟雨

一有空,就想回到那个小山冲。

一家子人,开车从市区出发,走高速,跑国道,转乡道,再拐入一条狭窄水泥路,直至屋门口。

掏出钥匙,打开家门,一屋子寂静扑面而来。动手收拾房屋,拖地、抹桌子、洗锅碗,开启一段乡居时光。屋侧搭了一间瓦棚,棚子里有柴火灶,点火,将灶堂烧红烧旺,灶口吐着舌头乱舔。煮饭,炒菜,熟识的烟火味四处弥散开来。

有邻居听到动静,得知我们回来,走近来,站着闲扯两句,或者送来一点自家种的蔬菜。他们乡音地道,笑容朴质,表情跟蔬菜一样天然。

闲下来,搬条板凳,坐在屋前看山、看树、看云朵。

这里山丘低矮,山山相连,围成一个封闭式山冲,别有天地。冲里有田,有土,有池塘,有房屋。房屋不多,大约十几栋,多数无人居住,常年门户紧闭。长住的仅两三户人家,种两亩田、几块土,养一群鸡、两只狗,生活过得如隐,如禅。

出门,在冲里闲逛。围着山坳转一圈,没碰到一个人,只碰到没膝的荒草,碰到几缕瘦风。阳光貌似热烈,寒意却钻入了衣襟。走着走着,便恍惚起来,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这山窝里生活过许多年。

在那片老屋场,徘徊良久。这可是小时候的家呀,在这里出生,在这里哭过笑过,似乎每个角落里都残存着我的快乐和忧伤。如今空无一人,破败得不成样子,多看一眼都于心不忍。

以前,仅有的几户人家,全挤在这片瓦屋之下,每户几间房。每当农闲无事,男人蹲在堂屋里抽烟、闲聊、开玩笑,女人则纳鞋底、补衣服、织毛线,小孩子跳绳、捉迷藏,打打闹闹,好一幅和乐图景。后来人们分散建房,陆续搬出老屋场。有一位爷爷,一个人在此坚守多年,不肯搬走。倔强的老人家,在青砖黑瓦的老屋里住了一辈子。直到前些年,随着他的去世,老屋彻底空了,从此一天天败落,坍塌,靠几堵残墙勉强支撑而不至于全部垮掉。

试着走进几近废墟的老屋,把脚步放得很轻,很轻,生怕踩疼了尘封已久的时光。墙上、门页上,尚有我儿时涂下的毛笔或粉笔字迹。见字如晤,仿佛撞见了年少时的影子。我似乎看见了一位点灯熬油、伏桌读书的少年,影子映在墙上,鼻孔里尽是黑色油烟子。

总记得,那时母亲对我说过一句话:“攒劲读书,将来离开这鬼地方!”话里隐含着几多心酸、无奈。

印象里,母亲忙里忙外,像个陀螺转个不停。父亲在一家厂子当工人,隔三差五才回家一趟,平常都是母亲独力支撑,既当男人又当女人。尤其分田单干之后,母亲没个帮手,急得不行,生怕农事落后于人,常常大清早出门,天黑了才裹一身疲惫回来。每当夜晚来临,我们兄妹三个坐在门槛上,眼巴巴盼母亲回家,左盼右盼,便趴着睡着了。

冲里人经常为一些鸡零狗碎之事相互“骂天”,尤其女人。似乎嗓门越大、骂得越凶,则越占理。所用之语往往粗鄙,不堪入耳,甚至恶毒。母亲是个例外,天生不会骂,更骂不出丑话、脏话,骂不了两句嘴里就没词。骂人家不赢,只能吃哑巴亏,伤心,委屈。正因如此,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她那样,在山冲里苦熬一辈子。

后来,我们三个先后离开这里,读书,工作,回来越来越少。

母亲正与一位邻居在屋边聊天。邻居直言:“你这几年真是老多了!”又补上一句:“还以为你在城里享福呢?”

听此语,惊觉母亲真的老了,身子弯了,牙掉了,头上落了一层厚霜。这二十多年来,母亲哪里闲着,一直在城里帮着儿女照料家务,带孙辈,带大一个又一个。年迈之躯,还在城边荒地上开土种菜,精心侍弄,种出一茬又一茬鲜亮的蔬菜。从住处到菜地,来回得走一个多小时路。我总劝她,蔬菜又不值几个钱,何必去费力劳神。母亲倔强,依然我行我素,好像菜土是她的另一位亲人。

临回城前一天,在屋后山坡上走一走。因为地势略高,看得见整个山丘地势和田园风光。一个个山坳,安然自在,闲适可亲。虽是冬季,树木依然葱茏,绿色中掺杂一丝黄与红,像不经意的皴染。空气像滤过了,心也像滤过了。

山还是这些山,稻田、池塘和老树,也仿佛依旧。它们就像从小看我长大的长辈,依然在用慈祥而温煦的目光看着我。而我,似乎依然是当年那个内向、敏感、动不动就脸红的孩子。

夜来了,坐在屋前看星星。黑绒缎面一样的夜空里,布满千万颗钻石,熠熠生辉。凝视夜幕,心驰神飞。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过星空了,兴许早已忘记了仰头的动作。这时,一轮黄月突然跃起,心头一惊,像撞见了初恋。

作者简介 云阳烟雨,男,茶陵人,现居株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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